龙江医派以黑龙江地域得名,该地域历史、文化、地理、气候等诸多因素有其特殊性。该派众多医家秉承中医经典,师承与现代中医教育相结合,行医风格具有鲜明寒地和黑土文化特色。目前龙江医派第三代传承人姜德友等医家承前启后,走访龙江名老中医门人弟子,抢救、挖掘、整理该派名医手稿、笔记、临证医案,删繁去复,取其精华,汇成《龙江医派丛书》,并由科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为龙江医派学术传承和保护做出了重要贡献。笔者以《龙江医派丛书》为主要研究对象,结合龙江名医门人弟子访谈、跟诊记录,以具体病种为经,以医家师承脉络为纬,开展该派疾病辨治特色研究,今将龙江医家淋证辨治特色述略于下,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1 龙江医家学术概况
清代内地流放黑龙江者甚众,不少读书世家在此延医授学,对黑龙江省中医学发展有重要推动作用。自清至20世纪40年代的黑龙江省中医学分为六系:龙沙系、松滨系、呼兰系、汇通系、“三大山派”、宁古塔系。此六系行医者中医知识有欠系统,传承人才匮乏。此后,在高仲山等先辈努力之下,“重经典,秉师传,据家学,参西法,多实践”,组建龙江中医学术团体,创办龙江中医教育,此后诸医既有龙江中医学传统六系之师承,又接受系统现代中医教育,互相撷取交融,蕴成了气质独特的龙江医派。该派杰出代表均学验俱丰,名扬海内外,如马骥、韩百灵、张琪、张金衡、金文华、华廷芳、高式国、陈景河等。
龙江医家虽因具体师承不同,临证风格各异,但均重视经典,且最为推崇《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医宗金鉴》,并博采众长,融会己见,学以致用。又龙江医家注意到本地区气候寒冷,民众阳气易伤,亦多有津血凝滞不通之患,故临证偏重益气温阳,疏利津血,宗东垣学说、《医林改错》者多见。更有可提者,高仲山作为早期龙江医派之领袖,早年即大力倡导中华大医学观,主张建立中西医两种思维习惯,对后来龙江医家指导临证影响深远。龙江医家中华大医学观具体理论建设和临床实践如高仲山辨治外感热病重视伏气与体质相结合、吴惟康率先提出扶阳气法和化瘀利水法、王选章则创推拿形气辨证和五向六法等,皆为学界瞩目。
2 龙江医家淋证辨治特色
黑龙江地区以寒地气候为主,加之本地区民众特殊的性格特点和风俗习惯,导致淋证高发。龙江医家长年诊治淋证,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临证辨治颇具特色。
2.1复法并进 黑龙江纬度较高,冬季漫长,气温极低,且寒温季节转变迅速,人体难以及时适应,外邪往往乘虚伤人阳气,至夏季本地区民众偏好大量饮冷,进食烧烤,从而造成机体阳气损伤,又兼挟痰湿郁热、湿瘀互结者多见。此种体质易发淋证,如湿热伤络,迫血妄行,则发血淋;湿热蕴蓄不解,炼液为痰,日久结为砂石,则发石淋;本地区民众养生防病意识相对较差,造成患者就医时往往已经迁延日久,淋久不愈,湿热久羁,损伤正气,造成患者淋证缠绵,遇劳则发,成为劳淋。总之,本地区淋证患者以劳淋、血淋、石淋为多,且临床往往并见,中医辨证病机错杂,治疗棘手。所以龙江医家主张治疗淋证“不可单执一方而统治之,必慎其性别、年龄大小、体质强弱、得病原因、病程长短,参其脉症,复法并进,方克有济”。
如华廷芳先生治疗淋证注重脾肾同补、清心泻火通淋、凉血散瘀并进,常以补中益气汤补气升提,圣愈汤益气养血,知柏地黄丸益肾清虚火,八味地黄丸补肾温寒,导赤散清心利尿泻火,八正散利尿通淋,桃红四物汤、海浮散(乳香、没药)散瘀止淋痛,如此则淋证无论热者、寒者,还是湿热下注者、气虚下陷者、肾经亏损者、色欲过度者,皆有兼顾,无非视其淋证病机何者为主而用药酌情加以偏重。
2.2重视扶正,兼顾祛邪 本地区淋证患者往往病程较长,不少患者反复应用抗生素,耐药现象常见,病机虚实夹杂,寒热交错,正邪交织,治疗棘手。龙江医家主张治淋必须时时以顾护正气为要,正胜邪气自却,不可拘泥补益敛邪之说,逡巡不敢用补,错失良机。须知正气得补则强,痰瘀湿热自退,淋证方有可愈之期。然痰瘀湿热交结,正气断难自安,淋证必缠绵多发,必大胆用攻,痰瘀湿热一去,正气则得喘息之机,气血精津液畅行不滞,升降复常,淋证自消。总之,龙江医家论淋证之攻补,皆以顾护正气为要,兼顾祛邪。
如国医大师张琪临床多分4型论治淋证:气阴两虚,膀胱湿热型;肾阳虚衰,膀胱湿热型;肾阴不足,膀胱湿热型;肾阴阳两虚,寒热互结下焦型。以上四者皆从正邪两方面辨证分型,治疗主张以扶正为先,兼顾祛邪。祛邪除用瞿麦、萹蓄等利尿通淋止血之品外,注意用清热解毒药,且以甘寒类为主,如白花蛇舌草、蒲公英、白头翁等,祛邪不伤正。张老曾辨治劳淋326例,筛选出治疗气阴两虚兼有湿热型淋证的有效古方清心莲子饮,淋证虽有湿热,仍需扶正。方中重用黄芪、党参各两许为君,合以麦冬益气养阴,较之其他类似方剂,不仅近期疗效好,远期疗效亦较为巩固。
又如,王维昌先生治疗淋证非常强调扶正,正气充盛,方有逐邪之力。临床自拟验方重用肉苁蓉50 g为君,温肾化气、益精血,再辅以清热解毒、利湿通淋或辛通利窍止痛之品,以清除搏结之痰瘀热郁,所谓正盛可以祛邪,祛邪是为安正也。如此下焦得阳气之温煦,精血之濡养,则淋证取效可期。王老常云 “攻而不补非其攻也,补而不攻非其补也”恰为上论之最好概括。
2.3 用药多本《本经》 龙江医家历来推崇仲景书以及《神农本草经》(以下简称《本经》),故熟稔《本经》药物并践行于临床者比比皆是,是以治淋用药多本《本经》。如马骥将《本经》药物按其功效,分门别类,总结出13类,所辑利尿通淋药物如滑石、茯苓、泽泻、车前子、蒲黄、冬葵子、朴硝、猪苓、石韦、瞿麦、白茅根、海藻、桑螵蛸等,皆临床常用之品。药物配伍则与仲景用药法相参合。马老常用家传法栀子金花丸加大黄主治诸热淋秘诸证,认为不可仅有原方黄芩、黄连、黄柏、栀子一派苦寒之药,必加要药大黄方为胜,此是师法仲景三承气汤、大黄牡丹汤、桃核承气汤等方之妙义,取大黄通腑行瘀泻热,釜底抽薪也。以行瘀泻热之大黄作为要药治疗淋证,于龙江民众湿瘀化热之体质甚宜。
马老治疗石淋善用芒硝。芒硝味咸苦性寒,具有软坚消石之功。《神农本草经》言芒硝 “除寒热邪气,逐六腑积聚,结固留癖,能化七十二种石”。《名医别录》称芒硝可“通经脉,利大小便及月水,破五淋,推陈致新”。故马老常用自拟方化石汤、金珀化石散等皆以芒硝为要药,用之软坚化石,逐邪于下。芒硝初服可出现缓泻,余无不良反应,为治疗结石症之良药,配伍海金沙、冬葵子、石韦、滑石、瞿麦等通淋排石之品,效果更佳[5]。马老用药特色在于“在临证中,恪守‘理法方药’之准则,在选择药物时,始终以应用《本经》药物为圭臬”。故治淋用药精炼,颇有古风。
又如,华廷芳深研《本经》,成功筛选治疗淋证药对——桑螵蛸、石韦,发前人之所未发。《本经》云:“桑螵蛸气味咸甘平,主治伤中疝瘕阴痿,益精生子,女子血闭腰痛,通五淋,利小便水道。”华老据此认为桑螵蛸气平属金,味咸属水,以其具金性,能使肺之治节申其权,故主通五淋,利小便水道。又具水性,能使肾子作强得其用,故主阴痿,益精生子。又“石韦气味苦平,主治劳伤邪气,五淋癃闭不通,利小便水道”,故华老在临床中,治淋证小便不快、尿道割痛、日便数十次者,皆取石韦、桑螵蛸以通利小便水道,治淋涩不爽,且能益精补肾。
3 结语
龙江医家学术来源有多元化特点,既有内地医药传入,又有地方民族医药观念和经验;既有传统师承授受,又有现代系统中医教育的洗礼。所以龙江医家行医既有龙沙系、松滨系、呼兰系、汇通系、“三大山派”各系之鲜明学术主张,又有现代中医教育之下的系统、严谨,可以说是二者的和谐统一。同时,黑龙江地处北方,地方性气候、地理特点以及民众体质禀赋、风俗文化习惯长期以来形成的特定的地区性疾病谱和发病特点,也深刻地影响了龙江医家的学术认知,笔者认为探究地域性学术流派医家学术特点不能脱离此种认识,方能得出较为客观之结论。
自然而然,龙江医家临床辨治淋证之特色也早已镌刻了深深的地方性学术烙印。本地区特殊的气候特点、民众特殊的性格特点和风俗习惯,造成机体阳气损伤,又兼挟痰湿郁热、湿瘀互结者多见,此种体质易发淋症。加之龙江民众豪放不羁,防病保健意识相对薄弱,造成淋症往往病程较长,病机虚实夹杂,寒热交错,正邪交织,不少人经过反复应用抗生素,疗效不佳,耐药现象常见,治疗棘手,故龙江医家治疗淋症往往复法并进,重视扶正,兼顾祛邪。又因为龙江医家有推崇《本经》之学术传统,熟稔《本经》药物并践行于临床者甚多,是以淋症用药多本《本经》。另外,龙江名家各有师承,自成风格,然又多经高仲山创办的龙江中医药教育洗礼,故治淋除用传统中医思维辨治外,往往主动吸收现代医学理念和方法,追求淋症治疗方案的循证医学证据。
(本文刊登于《上海中医药杂志》2014年第7期)